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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挂了电话。他把耳机拿了出来,重新戴好,塞紧,但他还是能听到身后洋房里吵吵嚷嚷的声音,他知道有许多人在说话,他们一定成群地聚在一起,成群地聚在不同的虚拟社群里,他们谈话的内容,他听不清,他们聊天的信息,他没去看。他点了根烟,继续往上追溯他和小翼的聊天纪录。

“导演走了。”消息是他发给小翼的,发信时间是一个月前。

我现在去奥斯陆。

要帮你也买张机票吗你在哪里,在上海吗

一个星期后小翼才回复他,文字回复的:东西我送到你办公室了,你留着吧。我不用。

阿英回的是:我看到了,知道了,好的。

小翼还是发文字:里面几张照片真是吓死我了,你小时候和老头子小时候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还有啊,他那个遗书怎么回事。小翼问。

算了,反正他就是这样,他们那些人就是这样,装腔作势,沽名钓誉。小翼说。

阿英问他:最近忙吗

老样子。

现在通告费是第几档啊

饿不死。

有空去银河吃饭吧。

这是他们最后的聊天纪录。

阿英抽完一支烟了,他挠挠眉心,切回了直播软件。

直播主持人在采访徐逸,背景是一扇窗户,徐逸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迟疑地说着:“我很感激林导,我的第一个最佳男主角就是林导带给我的。他对演员是个严格要求的导演,但是正是因为他的严格才能打造出那样的作品。”

老林记里,大方说:老林最经典是在片场吼他,演员就是工具如果工具还想被人用那就要拼命表现你不想当工具就给我滚然后徐逸要走,问经纪人拿护照,老林早就把的护照锁在自己房间的保险柜里了,徐逸差点疯了。

严明问:阿英在吗

阿英的手悬在半空,没打字。大方说:大概正在赶路,没空看手机。

严明说:怎么第一个致词的是徐逸

小查问:不应该是岑老师吗

辛乃如说:岑叙来了吗没看到啊。

栋哥说:再怎么说也该是严老师吧金牌编剧搭档啊。

swat里,小小问:老板,美羽说杜飞跃不想和朱琼琼站一排。还说,早知道她要来她就不来了,她要走,还问我们怎么知道她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小貌说:她身上那套,朱琼琼早就穿过了。

阿英说:你把关河洲放他们两个中间,位置卡得不要太明显。

红红偷笑,小貌冒冷汗。阿英笑笑,问:韦杰呢刚才镜头里没看到人啊。

他又说:等会儿把他排关河洲后面第二排,他那个高度,镜头过去正好能拍到,那个位置光线也比较好。

红红说:刚才在后院看到他了。老板你进不进来啊

阿英说:我找找韦杰。

他抬起头,四下看了圈,中式花园里没人了,他附近更是不见半个人影,阿英一回头,踮起脚往那树墙后看,模模糊糊地,他好像看到两个人影站在那树木的环绕里。阿英找到了那树墙的缺口,走了进去,没几步,他就和两个男人打了照面,两人其中一个穿黑西装,黑皮鞋,头发打理得油光水亮,阿英喊他:“韦杰,”他一看韦杰边上的一个光头男人,微笑着问,“您是韦杰的朋友”

那光头眼神一凛,转身要走,韦杰喊住了他,拉着他,称兄道弟地把他送到了树墙外,一路揽着,往后门走。阿英跟着他们,他站在过道上,目送着韦杰把光头送出了后门。他咳了声,韦杰关好门,转过身,径直往洋房的方向去。阿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拽住了他。韦杰挣开了,阿英一瞪他,眉毛一挑,才要说话,一看洋房的方向,两扇玻璃窗反射出一片刺眼的亮光。阿英笑笑,拉着韦杰又隐进了那树墙后。

阿英看着韦杰,说:“你怎么回事”

韦杰疾呼:“我受够了”

阿英拍拍他,说:“这一阵子是比较辛苦,行程比较密集,你”

韦杰高声打断了他:“什么粉丝什么偶像一档节目三个月,他们的热情最多也只有三个月说什么爱你一万年,永远支持你,粉丝崇拜偶像,追星,崇拜,追逐的不过是装饰在我的皮囊外面的人物设定,什么谐星,什么邻家大哥哥,去他妈的,我他妈在台上认认真真唱歌,他们关注的就是我和边上的人的互动,关注的是我怎么喝水,怎么脱衣服,关心的是我穿了什么,会穿什么,衣服多少钱,行头当不当季

“一点不合他们的心意就说幻灭,就说什么粉转黑,黑他妈的,我倒希望全世界都他妈是黑,黑才会他妈的认真看你的歌词,看你的编曲,给你骨头里挑刺,要我说,黑子他妈的才是推动艺人进步的根本动力都别他妈喜欢我,喜欢我有什么意义知道我几月几号生日,知道我身高多少,体重多少,喜欢吃什么,用什么有什么意义他们管得找吗关他们屁事你问问他们,他们爸爸妈妈,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什么时候生日,喜欢吃什么,他们说得上来吗隔着屏幕当姐当妈,还当经纪人,帮我规划我的未来,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要接,我去他妈的,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他妈根本不认识林聪我也没演过他导的戏我来这里到底干什么”

这树墙后其实是片迷宫。迷宫很小,路程很短,很难迷路,很快,阿英和韦杰就走到迷宫中心的喷泉池了。那喷泉池是用彩色碎瓷片拼出来的,五彩斑斓。水池里有一些硬币,在阳光下闪着柔光。

阿英点香烟,看着韦杰:“说完了”

韦杰啐了口,指着那些硬币问阿英:“你们把它当许愿池,问过它的意见吗”

阿英还看着他:“你卡上没六位数存款你还敢说这些吗”

韦杰又啐了口,摸出一个塑料小包,一屁股坐在池边。阿英一把把那塑料包夺过去,攥紧了。韦杰要来抢,两人背后的树丛忽然一阵悉悉索索,阿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韦杰也住手了。两人齐齐往传来骚动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脖子上挂着台相机的年轻男人跌了进来。

阿英赶忙去扶他,那年轻男人脖子上的媒体入场证映入了他的眼帘。

影像社记者,肖一。

“您是影像社的记者啊,您好您好,以前没见过您啊。”阿英笑着和肖一寒暄,“刚才和我们公司的韦杰聊戏呢。”

肖一笑笑:“您好,您好。”他没看韦杰。

韦杰站了起来,搓着手指说:“嗯,一档舞台剧,我演一个歇斯底里的万人迷。”

阿英推了把他:“你不是说想上厕所吗还不快去,趁致词还没开始厕所在一楼”

他硬把韦杰往外撵,韦杰一撇嘴角,走开了。阿英再看肖一,拍了拍衣服,上前和他握手,温声说:“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阿英上下打量肖一:“之前没见过您啊,您是摄影记者leo不做了吗”

肖一环顾四周,道:“一直听说导演很迷闪灵,拆了原先房子的花房和储藏室,把屋子弄小了,院子弄大了,搞了个迷宫。”

阿英说:“导演在上海住得最久。我们出去聊吧。”

肖一还仰着脖子到处看,一会儿敲敲这片树叶,一会儿摸摸那喷泉池,他吞着口水说着:“他在渔洲出生,四岁去了台湾,十二岁跟着爸妈去了美国,后来回上海做广告文案。”

“您对他很了解嘛。”

“维基百科上写的。”

阿英笑了两声,给肖一派烟,肖一伸出手来接烟,他的手有些抖。阿英笑笑,给肖一点上了烟,自己也点烟,抽了一口,说:“您要拍几张照吗”

肖一的喉结上下一滑动,赶紧是举起了相机卡擦卡擦一顿拍。阿英见状,站到一旁,发信息问红红:影像社今天有没有个叫肖一的记者来

红红回道:致词开始了,你不进来

阿英回:我不正忙着呢嘛

那边厢,肖一跪到了草地上,镜头对准了拍喷泉池里的那许多硬币,他问:“这是林导自己设计的吧我听说他拍修罗之隐的时候买了好多瓷器,电影拍完,全砸碎了之后自己给拼了这么个池子。”

阿英说:“要去边上那个院子看看吗导演在那里写了不少剧本。”

肖一又说:“我最喜欢下午三点半里他拍关河洲去河边钓鱼,那是在杭州拍的吧听说当时是你的主意。”

阿英笑着抽烟,看肖一,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肖一不说话了,只管拍照。阿英的手机震动,红红回复了:没这号人,谁啊肖一

阿英想起来了,肖一是下午三点半里的一个角色。

阿英再看肖一,肖一恰好放下相机,一只手抠着一块彩瓷片,阿英和他四目相接,他猛地一哆嗦,拔腿就跑,转瞬就窜出了迷宫。阿英追着他,一路到了后门口,肖一翻上墙,阿英站在墙下,气喘吁吁,看着肖一的两条腿在墙上扑腾了阵,往上一缩,不见了。阿英叉着腰,喘着粗气,哭笑不得,他松开了领带,解开了西服外套的扣子,一扫两边的两座花园,除了他,花园里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个正蹲在中式花园的地上拿着手机拍着什么的男人。阿英走过去,脱下了外套,挂在胳膊上,仔细看了看那男人,拍着胸口,平复了呼吸,上前轻声道:“是岑老师啊,您不进去吗”

岑叙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阿英满脸堆笑,一指高墙:“刚才一个疯狂影迷,我嘛,我这就进去”

岑叙还是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看阿英的皮鞋,阿英也低头看自己的鞋。他的鞋带松了。

岑叙回过了头,继续对着地上用手机录像。

风过来,飒飒,飒飒,好像一柄刷子在空中扫着看不见的灰。

阿英脚边,一株野草在鹅卵石的缝隙里摇晃着瘦弱的身子。它撞到了阿英的鞋带上。阿英看它,又从岑叙的手机屏幕里看它。又一阵风,野草往另一个方向倒去。

阿英走到那石桌边,坐下,点烟,看手机。

小翼问过他:你

他说:嗯。

那还搞什么纪念馆

他的心声是一回事,影迷的心声是另外一回事。

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死后也什么都做不了主,你说做人有什么意思

给骨灰开追悼会也是绝无仅有了。

谁能达到他这个高度没有骨灰,这个追悼会也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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